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挖坑,不抱希望会填,脑洞有,文笔没有。

山海谣

基友写的!超级赞!嗷呜!

李望水:

CP:仲堃仪X孟章




这个故事源自于一个脑洞,熊老师曾于刺客2的官宣中回复彭老师说:“喝了龙血你就不咳嗽了。”于是有了这么一个故事。
很久都没有这么认真地写一篇文了,一字一句、掏心掏肺、肝肠寸断。


「我这一生,不负苍生,却独欠一人。他曾护我一时,如今我得偿所愿,该还他一世。」


「愿你身侧之人,与你所求相同。」


惟愿天枢常在,殊途亦能同归。




山海谣


文/李望水


|仲堃仪x孟章|


 


1


孟章醒来时,正值谷雨季。


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春雨,潮湿的空气钻进窗棂,夹裹着扑面而来的凉意。


他听见钟声自远方传来,一下一下,一声一声。


躺在床上的孟章数着数着,渐渐就把那钟声数乱了。


他稍微动了动,立刻有个人走到他的床前,俯下身子将他扶了起来。那人的指尖还带着书墨的香气,一闻就是刚刚正在执笔写字。


“小心。”那人的声音醇厚,话语里满是关切之意。


孟章不由得看向那人,男子生的清俊儒雅,身着一袭素衣长袍,唯有衣襟上绣着点青翠与嫩黄之色,看起来清秀可亲。


孟章觉得他生的面善,可一时又想不起自己是在哪儿见过他。


远方的钟声,依旧不停。


孟章问道:“为何鸣钟?”


“共主崩,各国寺观都得鸣钟三万次,以示哀悼。”


孟章觉得奇怪,又问:“天下共主不是启昆吗?我记得,他很早就死了,不是吗?”


那人低声笑了起来:“时移世易,如今的共主早就不是启昆。不过,是谁也都无所谓了。”


孟章捂着胸口,他依稀记得以前他总会感觉到气短胸闷,可如今那种不适的感觉却早已消失,恐怕真如这人所说,是时移世易了。


孟章点了点头,没有再问下去。他开始好奇起自己的处境来。


“这儿是哪儿?”


“天枢国的边陲小镇,也是我的家乡。”


孟章隐约门外传来稚子咿呀读书的声音,带着浓浓的乡音。这乡音让他觉得亲切,似乎是在哪儿听过,从此盘桓在心间。


“你是谁?”


那人又笑,“我是这儿的教书先生,你可以叫我仲卿。”


孟章觉得觉得无形之中好像有一把小锤子,在他的心口敲了一下,带着嗡嗡的余音,在他的四肢百骸内绕梁回荡。


仲卿……仲卿……


孟章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,最终也只是点了点头,答了一声:


“好。”


仲卿观察着他的脸色,确认并没有因为听见这个名字而有什么异样,才在孟章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。


 


2


有些事孟章记得,有些事他又不记得。比如自己是谁,连带着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,他都记得不太真切。


仲卿说他之前生过一场差点要了他小命的大病,是病的糊涂了,才会前事尽忘。不过那不重要,毕竟过去的事通通都过去了。就算他想起来,也不能改变什么。


孟章想想也是,便趁着养病的期间留在这个村子。


村子虽然贫穷,但民风淳朴。尤其是仲卿的学生们,不知何故都非常喜欢他,常常会捧着亲手做出的心爱之物献来给他。那些不过都是泥巴捏出来的动物小人,手工拙劣粗糙的很,孟章却觉得有趣。


学生中最年长的那个名叫春哥的孩子,会用小刀雕木人。有时孟章闲来无事,便会坐在廊下,看他认真雕琢那半截小小的木头。


谷雨季仍未过去,成串的水珠子自屋檐上坠落,小院子里满是迷醉之景。


见春哥雕刻得认真,孟章问他,你在雕什么?


“雕孟先生啊!”


他摊开手掌,孟章瞧见他掌心中的那个小人,的确有他三四分的样貌。


孟章像个孩童似的笑得开心:“雕得不错。”


春哥却沮丧地摇头,“不如仲先生雕的好。”


孟章想起仲卿除了会读书写字以外,做什么事都笨手笨脚的,不由好奇:“仲先生也会雕木人吗?”


“会的,先生雕得可好了!”春哥说着从怀中宝贝似的掏出一个小布兜,一层一层地摊开,露出里面装着的一个小木人来。


那小木人身着厚重长袍,头戴长冠,额前有些许碎发,模样隐忍沉重,唯有一双眉眼,好似带着笑意。


孟章猛地一怔。


“这小人长得很像孟先生,对吧?”


孟章慢慢地点了点头。


春哥说道:“这是仲先生送我的。先生说了,若是哪一天我能照着这个小人雕出孟先生的样子,我便算是出师了。只要出师,便可为官作宰,平步青云。”


孟章笑着摇摇头,叹道:“青云之上并非是九重天,反而是无边的空虚和寂寞。君王也好,臣子也罢,不过都是他人手中的棋子罢了。”


春哥不解地看着他。


孟章也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出这些话来,他驱散心中种种异样的感觉,拍了拍春哥的肩膀,道:“不过,在这世上有念想总是好的。”


别了春哥,孟章来到后厨,本想问仲卿一些事情,却见他正笨手笨脚地拿着小刀劈去木柴上潮湿的部分。


孟章站在门外,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更加陌生起来。


 


3


接连多日的雨终于停了,孟章的身体也差不多完全养好了。


他能自如行走,便独自上街逛逛。


村里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一生都没走出过镇子,只能从儿孙口中颠七倒八地念叨一些他们的听闻,或粗鄙或愚昧,可孟章觉得有趣。


似乎喜欢听别人说话已经成了他的一种习惯。他看着那些百姓生机勃勃的,没来由的觉得心安。


“共主崩,不知道会不会又打起仗来,阿弥陀佛,阿弥陀佛。”


“听说共主是被巫术害死的,死的时候身上的血都流干了,可吓人了呢!”


“胡说八道!共主身边多少侍卫随从,谁能害死他啊!”


“唉,好不容易来了一位偏心我们天枢国的共主,就这么死了,真是可惜。”


“当年南宿国来犯,我们天枢国不战而降,如今还能立国,听说也是这位共主的功劳。”


“我儿子说,共主本就是天枢国人士。”


“此话当真?我天枢国果然能人辈出啊。”


“是啊是啊,你们可还记得咱们镇子上当年也是出过一位人物的……叫、叫什么来着……?”


孟章站在原地,想听他们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来。


忽然,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。


仲卿跑的气喘吁吁,插着腰看他:“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?”


孟章自觉给人添了麻烦,有些内疚,道:“我闲来无事,便出门走走。”


“你大病初愈,莫要感染风寒,免得又卧床不起。”


孟章点点头,跟上仲卿的脚步往家中走去。


也不知走了多少步,他忽然听见那位终于想起旧事的老人家扯着嗓子高喊的声音。


“仲堃仪!我想起来了,那个曾在朝中做过大官的,可不就是叫做仲堃仪吗?”


孟章只觉得一道闷雷在他耳边炸开,震得他牙花嗓子都跟着干涩起来。


仲堃仪。仲堃仪。


他默念着这个名字,连面前仲卿的模样都觉得模糊了起来。


孟章抬手扶住额头,却在自己的手腕上隐约看见一个并未完全愈合的伤口。


紧贴脉搏,亲密而危险。


 


4


孟章最近总是神色郁郁。


他帮仲卿给那些学生上课的时候,总有些心不在焉。


课上有学生打闹,孟章放下手中的书,命那二人站了起来。


孟章说的颇为严肃:“既然是出身寒门,就更要比别人用心刻苦才是。你们读书识字,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一展抱负,还利于民。以后莫要在课上浪费时间,须认真听讲,知道了吗?”


两个学生应了,唯唯诺诺地坐下,小声议论道:“孟先生说的话和仲先生一模一样呢!”


“不止啊,你看他们的仪态气质,也有许多相似之处。”


“可惜孟先生生的模样也不比我哥哥大几岁,却是这般的少年老成。”


“想不到严厉的仲先生走了之后,又来了个严厉的孟先生。”


到底是孩儿心性,即使是悄悄话也不懂得藏掖音量,那些议论传进他的耳朵里,孟章好气又好笑。


只是让他颇为在意的是,学生说仲先生走了。这倒是奇怪,仲卿不是好好的在后院砍柴做饭吗?


一种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觉将孟章紧紧包围,仲堃仪这个名字又飘进了他的脑海里,搅得他的脑袋心房都跟着绞痛了起来。


孟章连忙用手撑住桌子,扶住摇摇欲坠的身体。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中,双眼迷蒙,不见天日。


还是春哥第一个跳了过来,扶他坐下。先是为他斟了一杯茶,后又冲进屋内捣鼓片刻,巴巴地捧出一炷香来,放到孟章面前。


孟章闻着那熏香的味道,心中的郁气这才稍稍舒缓。


春哥小心翼翼地问道:“孟先生,您没事儿吧?”


孟章摇摇头,轻声道:“有劳你了。”


春哥连忙摇头:“我答应过仲先生的,要好好照顾您。”


孟章的目光停留在那柱香上,脑海中忽然蹦出一些奇妙的想法,他问:“春哥,这是什么香?”


“我也不知道,您睡着的时候,仲先生经常为点的。仲先生说,这香对您的身体有好处。每次先生来,都会带许多香。”


孟章心头一跳:“你可知我睡了多久?”


春哥扳着手指头算了好一会才道:“我记得,您是在我五岁那年,被送进村里来的。现在我十岁了,您该是睡了五年了。”


五年。


孟章以为自己只是生了一场病,忘了一些事情,却不料自己竟昏睡了五年。


五年,足以天翻地覆,世事变迁。


春哥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,“您被送来的时候,我们都以为来了个死人呢。可是仲先生说,您一定会醒过来的。没想到先生真的料事如神。”


春哥的眼底,满是对仲先生的崇拜。


这种眼神,在他面对仲卿的时候可没有。


孟章隐约意识到了什么,他抓着春哥的手,郑重地问道:“你说的仲先生,叫什么名字?”


孟章一副少年模样,学生们向来不怕他。可如今他压低嗓子,不怒而威的模样却骇的这些孩子瑟瑟发抖,不由自主地畏惧起来。


春哥以为是自己闯了祸,连忙小声说道:“孟先生,您别生他们的气,他们什么都不知道。仲先生只对我说过他的名字,可是他不让我说。”


“我也是你的先生,我让你说!”


春哥咽了咽口水,说道:“他……他叫仲堃仪。”


 


5


春哥说,那年春寒陡峭,仲先生却好像不怕冷似的,独身一人坐在屋外的廊前。先生一手拿着木头,另只手拿着小刀,在门外一坐就是一个上午。


他与先生素来较旁人亲厚些,于是大着胆子凑上前去看。


仲先生正在雕的是个小人,春哥一眼认了出来,叫道:“这是睡在屋里的那位先生!”


“嘘……莫要惊扰到他歇息。”


春哥心中腹诽,都雷打不动地在那睡了好几年了,哪有那么容易惊扰到。


可姓仲的先生向来庄重肃穆,他不敢与他插科打诨。


“仲先生,您雕的不像啊。”


“哦?哪里不像?”


“模样是像的,可是我看睡着的那位先生眉宇之间满是愁色,哪怕睡着了也一副很沉重的样子,一点儿也不像先生你雕的,这副喜笑颜开的样子。”


仲先生刻完了最后一刀,轻轻朝那小木人吹了口气,将繁杂的碎屑为他吹了个干干净净。


他道:“只是你没见过他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罢了。”


春哥想了想,自己当真是没见过。


仲先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又说道:“他这一生,的确也未曾开怀过几次。”


“不过,”仲先生顿了顿,“他展颜的模样就如雨后初霁,以后你一定有机会看见。”


 


6


坐在灶头前,盯着锅里的粥的仲卿又打了瞌睡。


好不容易醒来,仲卿下意识地从椅子上弹起,免得锅里的粥烧干了。


可还未站起就看见身边多了一人,正替他盯着灶火。


孟章一身新绿色的袍子,黑发被一丝不苟地束起,稚嫩的脸上仍是青葱的少年之气,可神色却老成持重,一点儿也不像个风华正茂的青年人。


仲卿揉了揉眼睛,“多谢你帮我看火。”


孟章摇摇头,“不过是看火而已。”


“饿了吧?我给你盛粥喝。”


仲卿前前后后地忙碌了起来,滚烫的粥灌进白瓷碗里,让人食指大动、垂涎欲滴。他捧着碗回过头来,发现孟章正定定地看着他。


“我有一事想问你。”


仲卿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。


“仲堃仪,是谁?”


仲卿张了张嘴巴,直到被碗烫到才回过神来。他一边把粥放好,一边摸着自己的耳朵,说道:“先喝粥吧。”


孟章不动,只问:“我,又是谁?”


仲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笑着问道:“我曾听我老师弹过一首琴曲,你可想听?”


 


7


谷雨季春日,学宫初见时。


学子机敏善辩,细说君王新政利弊;君王心事重重,蛰伏数年苦等机会。


如海浪拍打山川,如山川回护大海。死生百年,也不过是这惊鸿一眼。


君王礼贤下士,学子平步青云,鸿鹄之志惊天而起,无所畏惧。


山海之间,岔路繁多。有路殊途,君臣不能同归。


他还是那个习惯隐忍的君王,并非没有宏图大志,只是相较于志气,他的责任是保护子民。


他还是那个辩才无双的学子,空有抱负未能施展,只是相较于百姓,他的尊严是拼死一搏。


他们谁都不曾变过,只是山海遥遥相望,却始终是山,是海。


山海遥遥,路不可平。


 


8


仲卿收了琴音。


坐在他对面的孟章神情肃穆,坐的端正,一看便是生自帝王家。


仲卿听她的老师说过,吾王看似年幼,心性却老成持稳,眉头之间好似永远打了一个结,怎么也舒展不开。


如今他看着孟章,心想老师说的果然都是对的。


昔日的王即使忘记了他的身份,却仍旧没有忘记他的仪容姿态。有些东西是融进他的骨血里的,哪怕死而复生都带不走那些融进他灵魂内的东西。


仲卿忽然想起他的老师,他的老师也是这样,不论是身份低微,又或者是万人之上,他永远是不动声色,好像从来不将什么放在眼里。


仲卿道:“我给您讲个故事吧。”


 


9


故事要从这天下还没有共主的时候说起。


南宿国兵临城下,天枢国不战而降,不多时连天枢国君都因病去世。


没人知道在国君去世之前,有个人一身明黄,从他的寝宫踱步而出,手中拿着一封印信。


从此,天枢国再也没有了仲堃仪。


可当天下群雄逐鹿之时,仲堃仪又横空杀出,凭借着强有力的手腕将各国逐个击破,当上了这天下共主。


世人都说仲堃仪出身寒门,身份低微,能坐上皇位靠的不过是他的心狠手辣和那些放不上台面的手段罢了。


这样的话来来去去传了许多年,终于在渐渐太平的盛世中变成了过眼的云烟。


又有人说,共主当真是有治世之才,并非出自世族大家又如何?光是心系百姓,让利于民,就已经能算是一代明君了。


还有人说,共主不光是明君,还应是真龙天子,是九五之尊。


可惜啊,共主韬光养晦多年,积劳成疾,登上王位后更是心力交瘁,没多久便感染恶疾,前些时日刚刚病逝。


仲卿说到这里,停了下来。


他看着孟章问道:“你想起来什么了吗?”


孟章眉头紧蹙,最终还是摇了摇头。


仲卿笑:“你想不起来是对的。那时你挡了世族大家的路,早早被他们投下剧毒。天枢国对外都称孟章王是因病去世,真相却没几个人知道。其实你本来就是个死人,如今能够醒来也是老天开眼,你权当自己是重新活过一遭,那些过去你不记得也罢。”


仲堃仪……仲堃仪……


他念着这个名字,却发现甚至是连这个名字,他都记得不太真切。


“那你又是谁?”


“我是他的学生,奉老师之命,做这些学生的教书先生。”


“那我又为何能死而复生?”


仲卿想了想,道:“听老师说,你曾经一个叫凌司空的心腹大臣也是被世族大家投毒致死,他死前大约是发现了痕迹,特意安排了人手,以替身将你置换出宫,送来这个边陲小镇。许是你睡了这些年,体内余毒散了,便醒过来了吧。”


孟章记不得过往,所以也无法推敲仲卿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。


无力感使他的心中生出郁气,那感觉让他似曾相识,好像他也曾被谁掣肘而缚,不得自由。


孟章捏紧了拳头,又问道:“仲堃仪曾来过这里?”


仲卿点头,“每年都来。”


孟章嗓子发干,“为何?”


“这里有他的牵挂。”仲卿笑了起来,“也并非是您,他挂念这里的学生,便会回来看看。”


孟章知道,他是问不出什么了。


恐怕他这一生都问不出什么了。


他望着手中的伤疤,不知为何,觉得那里隐隐痛了起来。


那种痛深入骨髓,不知所起,不知何终。


“我的确什么都不记得了。”孟章垂下头,低声说道,“你说的那些过往,乃至仲堃仪的模样,我都不记得了。”


仲卿安静地看着他,等着他接着往下说。


“可我睡着的时候,好像听见了一句话。”孟章抬起头来,看着仲卿:“‘从今往后,愿你身侧之人,与你所求相同。’你还知不知道,这一句话是谁对我的?”


仲卿想了想,轻轻地摇了摇头。


昔日的君王原本隐约发光的眉眼倏地黯淡下来。良久,他才自嘲地勾起嘴角,摇头笑道:


“罢了,罢了,都是过去的事了。”


仲卿想,是啊,可不都是过去的事了吗。


 


10


还有一个故事,是仲卿没有讲给孟章听的。


这个故事,要从一封印信说起。


那时仲堃仪早就得知世族大家将毒换药,意欲除掉年轻的君王。他心知天枢大势已去,可心中还是有一丝希望。


他以为王上是懂他的,这个将他一手提拔起来,说他是独一无二的君王,一定有着和他一样的志向。


可是孟章却签了降书。


仲堃仪心底最后那点希望也因此烟消云散,他终于明白,在这乱世之中,孟章是赏识他的那个人,却不是那个可以让他一展抱负的人。


他与孟章,本就是走在不同道路上的两个人,也许因为一些因缘际会而有了交集,可始终难摆脱渐行渐远的宿命。


既然如此,他要另谋高就,也是顺理成章的事。


可仲堃仪没有想到的是,孟章到死都还想着维护他。他甚至为他想好了所有的后路,却将自己永远地留在那座失落的王城里。


孟章宁被天下人所负,也不愿负天下人。


他却正好相反,这些年来,辱他骂他苛待他的人,他都用自己的方式向他们讨回了公道。唯有欠下的情分,他不知道怎么去还。


孟章为他留了后路,仲堃仪唯恐自己不还,将要牵肠挂肚一辈子。


那时他离了王城,孟章一息尚存。仲堃仪差遣人手遍访天下名医,终于从一个巫师口中得知,孟章所中之毒,唯有真龙之血可解。


可上天入地,他要去哪里找一只真龙?


巫师又说:人间真龙也可。


仲堃仪如醍醐灌顶,恍然大悟。


那之后的每一天,他都在为自己谋划,如何才能做得这天下共主。


他命人以替换之术将孟章送出宫,悄悄安置在自己的家乡。世人都以为天数国君亡故,却不知他在巫师的异香催化下,只是陷入沉睡。


仲堃仪此去,指点江山、捭阖天下,肩上实则都背负着一个人,一条性命。


他终于当上共主的那一年,刚刚举行完登基大典,便火速回到了故乡。巫师说换血大法可以开始,却让他做好心理准备,因为换血大法前后需要五年的时间,而且救回来的那个人因为骨血尽换,很有可能会前尘尽忘。


那时仲卿陪在仲堃仪的身后,看见自己的老师淡淡一笑,说道:“忘了也未尝是一件坏事。能忘记过往,重新开始,怕是我此生都享受不到的福气。”


自那之后,仲堃仪励精图治,治理江山,成为人人称颂的天下共主;而每年的谷雨季节,他都会千里迢迢地回来,喂孟章喝一碗血。再在故乡逗留几日,教教那些山野间的孩子读书识字。


有时他会待在孟章的房中,一整天都不出来。仲卿等在门外,只能听见仲堃仪亲自弹奏的山海谣。仲卿听得久了,便也学会了。


有时他的老师会在年轻的君王床前沉沉睡去,一点天下共主的威严仪态都没有。这时他的老师已经两鬓斑白,逐渐显露出一些老态了。


共主偶尔从梦中惊醒,分不清今夕何夕。往往醒来的第一句话,都是一脸茫然地轻声问着床榻上的人:“王上,昨夜又批奏折到很晚吧?”


没有人回答他。次数多了,仲堃仪便从往昔的梦靥中清醒,自嘲地笑笑,复又睡去。


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五年,换血之术的准备工作才算完成。


孟章的体内已流淌了大半来自仲堃仪的血,而最后的步骤,便是割开他们的手腕,以脉搏贴着脉搏,将最后的血,从二人的腕间互换。


巫师不让多余人在场,仲卿担忧老师,只敢站在门外偷偷张望。


他看见老师和年轻的君王同塌而眠,双手紧握。


大约有血从他们紧紧贴合的部位流淌了出来,仲卿听见老师带着笑意的声音:


“王上,喝了龙血,你就不咳嗽了。”


 


11


仲卿这个名字,是仲堃仪起的。


那时他不过是个混迹街头的小地痞,没有叫的出口的大名。还是使臣仲堃仪在各国往来的时候见他机灵,又是同乡,便破格收他为徒。


只是在为他取名字的时候,仲堃仪犯了难。


他蹙眉思考了许久,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,抚掌笑了起来:“仲卿,仲卿。你就叫仲卿吧。”


后来仲堃仪的身体每况愈下,曾把仲卿叫到膝前,与他说了一番话。


“我死后,你便在这里守着他。若他能想起过往,想知道真相,你就把一切都告诉他;若他还是前尘尽忘,你就对他说,仲堃仪到底只是个无情无义谋臣。”


“老师,我不懂。”


仲堃仪笑了起来,“我这一生所求,不过是能一展所长。手段、情义,只要能达到目的,没有什么是不可利用、不能舍弃的。我从不求留名青史,只愿这乱世之中能有我来过的痕迹。曾有一人对我说过,要还利于民。如今我当上天下共主,天下长盛久安,百姓安居乐业,他也算是求仁得仁,我也算是一尝所愿。”


他说了太多的话,更加虚弱了。仲卿想为他倒杯水,却被他摇手拒绝。


“我要的,他给不了;他要的,我也做不到。我从不后悔什么,我想他也是如我一样。只是若他先我而去,我到底是会意难平。”


仲堃仪的声音,说到后面已是越来越小,连双眼也慢慢阖上。


仲卿听到他说:“我这一生,不负苍生,却独欠一人。他曾护我一时,如今我得偿所愿,该还他一世。”


仲卿看着仲堃仪,他的老师正坐在昔日君王的榻前,沉沉睡去。


 


12


天下共主拖着奄奄一息的病躯,坐上了拉回王城的马车。那一路他走的头也不回,正如他这一生,从来前行,而不愿回溯。


仲堃仪死在回国的路上。


谷雨季春日,各国为了悼念共主,寺、观敲钟三万下。


那时,孟章恰好醒来。


 


13


爱若能参破,终究是寂寞。


忘却了前因后果。


苦守的执着,虚晃的一诺。


爱是可念不可说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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